立天地正气，写人生壮美
----曹宗国小说集《人迹》的悲剧意识
元辰
悲剧是戏剧和小说的主要题材之一，最早的悲剧是古希腊悲剧。中国最著名的悲剧有元代戏剧家关汉卿的代表作《窦娥冤》等，就小说而言，清代曹雪芹的长篇小说《红楼梦》无疑是至今最优秀的悲剧小说。中国新文学先驱鲁迅、郁达夫、老舍等，也是悲剧小说高手。
悲剧同时是一个重要的审美范畴。古希腊悲剧巨匠索福克勒斯的代表作《俄狄浦斯王》被认为是人类文艺史上悲剧美学诞生的标志。悲剧的本质是人性在社会冲突中的毁灭与挣扎，是个体或群体能力不足以实现理想、抵御邪恶，甚至不足以全身自保的崇高与悲壮。按照悲剧形成的原因，又可以分为社会悲剧、性格悲剧、智慧悲剧。社会悲剧是指社会原因形成的悲剧（如窦娥、祥林嫂），性格悲剧是由个体或群体性格缺陷或价值取向偏执形成的悲剧（如张飞、关羽），智慧悲剧则是由于智者出于某种崇高的理想“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形成的悲剧（如诸葛亮）。王国维评《红楼梦》时曾说，悲剧的美学特性是壮美与崇高，悲剧的审美价值是教化与解脱。
而我以为，悲剧意识对于肩负民族振兴和中国梦的当代作家来说，体现的是高度负责的自我救赎精神，扬善去恶，匡扶正义，针砭社会痼疾中的邪恶人性，坚持人性的善良与崇高。作者从体裁爱好、审美爱好而至文化自觉，具足人类良知，才能发扬批判现实主义精神，“立天地正气，写人生壮美”。
曹宗国小说集《人迹——神农架秘闻录》中，使我最受感动的就是四个不同形色的悲剧。《迷失篇》与《问世篇》里《割熊掌的人》、《峒婚的伴娘》、《神秘按摩女郎》构成一个悲剧阵群，互为映照、承接和补充，贯穿“文革”、改革开放后两个不同的历史时期，生动形象地塑造了韩晶晶、张广宇、张书记、方狗子、林主任、老队长、老首长、张有才、王乡长、张艳、陈贾、彤云、徐思茜、严老板、王科长等一系列人物，形象地勾勒了这一时期人的命运轨迹。作者将故事置于文化地理上相对边缘、封闭的神农架密境，一以贯之地审视人物命运及心灵变迁的社会根源与人性根源，具足秉笔直书的写史精神和批判现实主义的美学深度。作者的悲剧意识和悲天悯人的情怀充分体现在故事构置、人物塑造与有条不紊的叙述之中。
边缘密境中的悲剧故事
把故事置于文化地理上相对边缘、封闭的神农架密境中，不仅仅因为神农架的神奇与知名度，不仅仅是因为风俗的奇特与读者审美心理的陌生、好奇——曹宗国是一个文学老手，改革开放之初就在《湖北日报》副刊发表论文参与文学创作是否应该主题先行的讨论，当然最懂得利用新奇的地方文化资源，他以清江土司“改土归流”为题材的长篇小说夺得湖北省第三届网络小说大赛金奖之后，又获得第八届矛盾文学奖提名。——而且是因为，这些故事发生在神农架密境中，更有代表性，更说明他所写的不是偶然发生的奇异事件，而是中国社会进程中最为普遍、连相对边缘和清静的神农架也不能幸免的事，更能引起广泛的关注和思考。
《迷失篇》以8万多字的篇幅，塑造了“文革”时期下乡知青张广宇和回乡知青韩晶晶甜美、凄惨的爱情悲剧，并且是一个多重复合性悲剧。
第一重是二人的爱情悲剧。
初因恋爱出轨被定为流氓犯罪性行为，被逼为“野人”；继因“猴三儿”帮倒忙烫死了两岁多的儿子；再因韩晶晶遭父母遗弃无法开户口证明未办婚姻登记，张父以此为借口只带儿子进城，生生将韩晶晶撇下；终因张家的世第门阀思想及张广宇的富贵之心另娶豪门将女，置韩晶晶于无望的死地，以至比白毛女更凄惨，死后成为一堆白骨还需要落魄后的张广宇来掩埋。究其原因，青年人恋爱守不住阵地基本可以忽略不计，现在未婚同居高达50%也被定为流氓犯罪；误用“猴三儿”当保姆，致使两人爱情的结晶夭亡也可以忽略不计，如果张家父母有同情心的话，不会在这时候强行将张广宇带走，撇下韩晶晶不管，还交待张书记扣押张广宇给韩晶晶的信件。值得反思的悲剧原因主要有三条：一是当时的极左路线以及人心的险恶，当方狗子的一时糊涂、其父方德怀因想韩晶晶成为自己的儿媳受挫而生挟私报复之心、猴山界大队张书记政治上图功威严上不容冒犯的整人心理，与无限上纲的政治氛围相结合时，一件本来不大的事就成了一件天大的罪恶，悲剧不可避免地发生；二是张家父母尤其是老首长的门阀思想，不仅决定了张广宇个人的前途命运，同时也决定了韩晶晶婚姻的必然不成，因为张广宇怎么也不可能违背父亲的意愿；三是张广宇个人的价值观与实际的婚姻背道而驰，他要出人头地，就不可能不接受父亲的安排、背叛与韩晶晶的婚姻，外界的压力不足以压垮他，内心的愿望却使他不堪一击。归根到底是韩晶晶所爱非人。
第二重是张广宇和韩晶晶各自的命运悲剧。
看起来，张广宇的个人悲剧是父亲造成的，父荣子荣，父倒子溃。实际上还是人生价值观决定的。因为他离不开父亲的权势为自己的人生幸福开路。不幸的是历史跟他开了一个玩笑，当他利用父亲和岳父的影响过惯公子哥的荣华富贵之后，却因父亲的二次倒台抛向低谷，生意垮了，媳妇也将他扫地出门了。他只能倒回神农架，祭奠他的初恋，牵着恩怨纠葛的小“猴三儿”在木鱼镇逛荡。
韩晶晶经不起初恋的冲动委身张广宇并决心厮守一辈子，不惜与父母决裂，不惜被批斗羞辱，不惜与张广宇上猴儿山当野人，不惜冒着生命危险生下孩子，不惜绝望地孤独守候。在她身上体现了东方女性为爱情凄美绝绝、从一而终的美德。但张广宇受不起他的爱情，一个是仙子，一个是俗物，阴差阳错搞到一起，即便没有“文革”背景，张广宇迟早也会成为陈世美，不会有真正的幸福。
第三重是张父的政治悲剧。这个老首长本应是个可敬的人物，他早年参加革命，成我党高级军事干部，一定有过人的本事与贡献，“文革”初差点被林彪整死，确实很冤。但是，被解放重新工作之后，从他的做派，可以看出他是个利益熏心的政治投机商。门阀思想严重上情有可原，中国本是个封建传统严重的国家，儿女婚姻一点不考虑门当户对几乎不可能，而在政治上投靠“四人帮”显然是利益趋势。结果断送了自己，也断送了儿孙的前程。
第四重小人物的悲剧。张书记是一个典型。作为基层干部，他唯命是从，巴结讨好，图慕虚荣，执行极左路线不走样还不说，一旦个人威严被冒犯，整人之心顿生。一旦上级态度有变，他又马上变回来，适应性特强。的确用得着鲁迅的一句话来形容：“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这类悲剧人物，应该说主要是时代的产物，在时代的强势面前，他们基本没有自我选择的可能。而方狗子、老队长等人，则是保留了做人的基本良心，才能免于与邪恶人性同流合污。
《割熊掌的人》《峒婚的伴娘》《神秘按摩女郎》三个短篇的故事都发生在改革开放以后的市场经济年代。悲剧主题直接指向政商两界的权财交易和性交易。
《割熊掌的人》写神农架世代猎户张有才在同乡同学、乡政府王秘书的利诱和情面威逼下重操活割熊掌的绝技，性灵受到极大的创伤，深深忏悔残害生灵的不义、违法行为。王秘书多年不能晋升，受到县委黄副书记点拨，才找到这个诀窍。靠活割熊掌，他当上了副乡长，黄副书记也晋升为省旅游厅长。但二人并未就此罢手，又以招商引资为名，要再割熊掌。张有才拒绝，王给他下跪，并说这是政治任务，是黄厅长的指示，要他以全乡人民的福祉为重。并以保护他的安全为名，派两名荷枪民兵随同进山，连夜活割熊掌，招待省市头头脑脑和香港投资商。张有才无奈，只得取出封存了的三件宝，随民兵冒雪进山。割了熊掌后被熊追赶报复，民兵看到两条黑影扑来，不顾吩咐仓惶开枪，为保护民兵性命，他不得不转身引开熊，结果下落不明，丢下身后哀绝的孤儿寡母。民兵捡起丢在雪地里的熊掌，回镇复命。引资成功，王也顺利当上乡长。张有才的悲剧主要原因有三：一是官场腐败，卖官鬻爵；二是疯狂的虚假政绩观念，执法违法；三是农民忠厚善良，没有独立人格，不能仗义而争。
《峒婚的伴娘》《神秘按摩女郎》则可以看成内篇与外篇。前者写发起来的农民老板陈贾，误入官商彤云与妻子王老板的圈套，公司面临破产，无奈之下，动了让妻子张艳与道貌岸然的政协主席之子彤云私通的邪念。妻子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还真以为碰到了一位千年难遇的知音，但在关键时刻，传统的道德底线使她守住了最后的防线。当她知道这一切都是丈夫和彤云夫妇的共同设计时，悲愤欲绝，宁肯跳岩去当峒婚的伴娘，也不屈就无德丈夫与“城市猎人”彤云的卑鄙。后篇写农民之女徐思茜硕士毕业后嫁给一个上了福布斯富豪榜的富商，结果只是个四奶，闹翻之后，又被黑老大拉进夜总会当了按摩女。其间自然受尽折磨，并掌握了许多官场要人的肮脏内幕。逃跑后被两名公安抠瞎了双眼，受玉泉寺方丈指点，来木鱼镇投奔残疾人按摩厅的严老板。曾抠瞎她双眼的两名公安尾随而来，并得到当地公安局刑侦队司机的线报，即将把她抓获，幸而暗中保护的省公安厅处长及时赶到才幸免遇害，并指认了残害她的两名公安。如果说，张艳是一个以死捍卫尊严的传统女性，而徐思茜则是以不死抗争的现代知识女性了。尽管二人的悲剧经历和原因都十分相似，但文本赋予的人格意义是不相同的。
《迷失篇》与《割熊掌的人》《峒婚的伴娘》《神秘按摩女郎》的连贯与映照是明显的。前者是错误路线时期人性的迷失与坚守，后者是市场经济条件下人性的迷失与坚守。历史的纠结与进步就体现在迷失与坚守的程度之中。同为官二代，彤云的彻底堕落显然远在张广宇的迷失之上；同为坚守的底层女子，按摩女郎徐思茜的抗争也显然在韩晶晶与张艳之上；同为正直良的庇护人，方狗子、老队长、林主任也不如严老板更有担当。所以，这四个悲剧，给我们的是思考是信心。
悲剧中的女性意识
女性的社会处境一直是人类文明和社会进步的一把尺子。女性美和女性悲剧也一直是文学审美的重要范畴。曹雪芹、蒲松龄、鲁迅都是善写女性美和女性悲剧的大家。自存在主义鼻祖萨特夫人西蒙娜·波伏娃《第二性》问世以来，女性运动波及全世界，女性意识也成为检验作家现代意识的标尺之一。作为文化学者和作家的曹宗国，在其作品中关注女性处境，突出女性美和女性悲剧，既是顺理成章的，也是独有见地的。
曹宗国把镜头主要对准了女性。四个作品中三个作品的第一主人公是女性。《神秘按摩女郎》全篇围绕徐思茜展开，为保持其神秘身份，虽然文面采取了虚写、转述等方式，徐思茜在关键时候才正面出镜，但作品的主人公只有他，严老板、王科长、肖师傅都因她的存在而存在。《峒婚的伴娘》主人公是张艳，她对丈夫经商变得浑身俗气颇不心甘、对彤云的文雅及善解人意颇有好感、对相亲相爱的渴求、为保住合法婚姻低三下四哀求丈夫，以及明白被丈夫出卖的耻辱与绝望，都出于一个具有东方传统家庭观念女性的正常心理。而《迷失篇》韩晶晶显然是第一主人公，她对爱情的决绝、执着与忠贞不渝，显然使张广宇显得相形见拙，因而结局也更悲惨。虽然我们不能完全同意贾宝玉所说“男人都是泥做的，女人都是水做的”，人在社会中总会沾染污垢，但是曹宗国显然认为，女性由于先天的母爱精神与后天的弱势特点，她们比男性变质的速度要慢、广谱程度要低。这一看法，我们完全可以接受，也是符合事实的。
曹宗国笔下的女性具有人性大美的精神。韩晶晶对张广宇不仅仅一见钟情，而且不顾父母反对，不顾众人羞辱，不顾极左路线的高压，不顾野外生存的艰难，毅然决然，慷慨相伴。住石洞窝棚，吃猴粮野菜，也要把生活安排得有条有理。怀了孩子，没人接生，她淡定自如，冒着生命危险生下来。生活拮据艰难，屋不挡风，食不果腹，也要把家庭料理好，把孩子照顾好。张广宇求前程她支持，孩子夭折悲痛欲绝，张家父母要带走儿子，撇下她一人孤苦伶仃，她默默承受，默默等待。张广宇接受父母的安排，择妻另娶，她绝望至极，既不去信谴责，也不大喊大叫。猴山界村集体搬迁，她也要继续守在初恋的猴山界，以性命殉情，从未想要择夫另嫁，也没想过回兴山父母身边度余生。我们也许可以认为太过执着，但她那种维系爱情从一而终的决绝，确实令天下人感动。张艳在某种程度上是韩晶晶的再版，虽然她在丈夫的爱情日渐消失、彤云伪装知己的情况下，萌发过对爱情的向往，但她对婚姻改变的底线是必须明媒正娶，在关键时刻守住了人性的清白。当她发现婚姻面临着威胁后，千方百计甚至低三下四乞求丈夫的回心转意，却未想到这原本是丈夫为挽救公司破产而与彤云夫妇设下的圈套。为捍卫自身的尊严毅然决然要去做峒婚的新娘。徐思茜在发现自己的婚姻竟然是给富商当四奶之后，走的是顽强的反抗之路。但又遇到了黑老大的武力侵害，被拖进夜总会当按摩女，实际上就是性奴。因为掌握了许多要人的肮脏内幕，逃跑后又被受指示的公安抠瞎双眼，还面临着被继续加害的危险。她与恶势力斗智斗勇，关键时刻通知暗中保护的省公安厅处长出面抓捕了残害她的人。虽然她的遭遇最悲惨，但她的人格力量也最强大，让我们不能不对这个弱女子肃然起敬。
曹宗国通过女性悲剧，呼吁健康的爱情婚姻观和文明的性意识。性与爱是人类生活不可缺少的部分，若没有道德文明的约束，也不会成为幸福的源泉。性泛滥、性交易同性禁锢、性封闭一样不可取，尤其权色交易，则更是人类的耻辱，不管当事人觉得如何美好，社会大众都会觉得无耻之极。因而，何会计与机要员偷情胡搞没事，韩、张初恋偷食禁果却遭到无情上纲和批斗，显然是病态的是非颠倒。同时，初恋一着不慎而遭遇难堪，也是应当吸取的教训。至于《峒婚的伴娘》中的公子哥彤云堕落成“城市猎人”，残害渴望婚姻改变或婚外激情的妇女，已是堕落无耻的犯罪。《神秘按摩女郎》中混迹风流场实施性侵占的官场要员及王科长、肖师傅显然属于龌龊的腐败，必须清除。彤云的妻子靠卖身起家，与公子哥彤云坑沤一气，以色换权，以色换钱，以钱骗色，不知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同彤云猎艳、陈贾出卖老婆一样卑鄙无耻，是堕落的反面典型。作者对这个出身贫寒的女性堕落变质是十分痛心的。铲除腐败与堕落的土壤，是纯洁市场经济秩序、推进女性解放的题中应有之义。同时说明，女性的解放不仅赖于物质生活条件的改善，有赖于文明进步程度的提高和男性平等意识的增强，而且有赖于女性的人格完善、意识进步与依法抗争。
悲剧意识的文化思考
悲剧之所以具有催人向上的正能量，固然有揭示和鞭笞丑恶的功用，但根本的还在于坚持正义、坚持善良、坚持理想与崇高的文化思考。如果只是一味地将流血的伤口和美好的毁灭撕开给人看，而没有注入其中的与社会文明进步方向一致的文化思考，则可能徒增悲伤，剿灭信心。成功与失败的分野则在于作家的文化自觉。
曹宗国是一位具有高度文化责任感的文化学者和作家。他本人是共产党员，长期在党的宣传部门与新闻机构工作，深知自己肩负的文化责任。他在小说中写到的丑恶现象，正是党在努力制止和加紧铲除的问题；他所表达的文化思考，与广大群众的理想愿望及改革开放的历史进程保持着高度的一致，甚至可以说他为深入的改革开放为什么深得人心作了背书。我也是宣传部门出身、后来长期工作在县委政策研究室的文学评论作者，我们所说的文化思考是经得起党性和人民性双重检验的。
曹宗国的第一重思考，是党得到人民群众拥护的根本原因，在于保持社会的公平、正义，满足最广大人民群众的基本物质文化需要。而“文革”期间的极左路线违背了这一基本原则，在同被夸大的资本主义势力斗争中，不仅使许多老干部成了“走资派”，误伤了许多好人，同时把广大农民改善生活的要求当做“每日每时产生资本主义的土壤”加以铲除，大规模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把一下子这群刚成年和未成年的青年置于物质与精神双重窘迫的境地，极左意识渗透到各个社会环节，连张广宇与韩晶晶初恋偷食禁果也上纲上线为阶级斗争新动向，这就破坏了社会的基本稳定，致使政治、经济面临全面崩溃的危险，并给林彪、四人帮这样的野心家阴谋家创造了活动空间。正因为有这样的社会背景，《迷失篇》中以韩晶晶爱情悲剧为主的多重悲剧才得以发生。到了市场经济时代，等价交换的原则不仅被商人用到商战中，而且被官员和商人用到提干、招商和私生活中，虚假政绩、权钱交易、权色交易，屡禁不止。长期以来形成的穷根意识在不分青红皂白“先富起来”起来的刺激下，价值观念遭到极大扭曲，许多人为了财富基本的羞耻感都不要了。这些问题如不加以解决，我们走的还是社会主义道路吗？哪个国家是这样现代化起来的？所以曹宗国写了三个悲剧，呼唤文化良知的回归。
曹宗国的第二重思考，是人性的美好与善良不能缺失。无论社会环境险恶还是和谐，人性中的恶都不能放纵，人性中的善不能抹杀。所以他设计了方狗子一念致错而抱憾终生、一直以实际行动关照张广宇和韩晶晶以赎罪，设计了老队长、林主任的正直善良，设计了方父方德怀的鸡肠小肚与张书记的种种阴暗心理，设计了张父的门阀思想与政治投机心理，设计了张广宇的内心欲望与屈从以及再度沦落后的懊悔，设计了彤云、陈贾的卑鄙无耻与张艳的顽强坚守，设计了彤云妻子王老板的卖身起家与徐思茜的死命抗争与巧妙智斗，设计了严老板的拊胸担当与两个变节公安的亡命凶残，设计了涉黑势力的胆大妄为与何处长的暗中保护。这些都演化为一幕幕惊心动魄的人性善恶之斗。尽管人性恶很多时候会占上风，但终究要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我们说，悲剧的审美意义根本的在于灵魂救赎，也就是说，保持人性善，拒绝人性恶，才是防止悲剧发生的力量所在。即便在一个很错误的社会环境里，如果没有人性恶的推动，悲剧还是有可能得到制止。错误的社会环境只是助长了人性恶的泛滥。
曹宗国的第三重思考，是女性摆脱悲剧命运，很重要的一条是健全现代人格。他具有一颗悲悯的心，关心韩晶晶、张有才、张艳、徐思茜这样的弱者；对于女性，不仅欣赏她们的美貌和贤德，更以男人广阔的胸怀关注她们的命运和精神史。他知道女性的幸福，不仅是男人和社会的赐予，更主要是她们个人的精神强大与人格健全才能争取到的。因而在他笔下，韩晶晶、张艳、徐思茜三个女主角，随着时代的向前一个比一个进步。韩晶晶是具足农耕时代东方传统美德的典型代表，她对爱情的态度是从一而终，遭遇背叛，宁肯殉情也没想择夫另嫁。而张艳对已经不爱自己和自己已经不爱的丈夫，已经想到，如果彤云是真地爱自己，愿意离婚和自己结婚，则愿意放弃已经没有爱情的婚姻，只可惜是彤云和陈贾合伙设了一个骗局，她才要去当峒婚的伴娘而不屈从二人的无耻。徐思茜是高学位的知识女性，当她发现自己做了富商的四奶后，采取的是抗争到底，既不屈服于丈夫的财富，也不屈从于黑老大的淫威，不放过残害她的公安，更不要丈夫的可怜，毅然投奔严老板的残疾人按摩厅，靠手艺为生。严老板收到民政局转来的大笔捐款，为不具姓名的富商所赠，要计作徐思茜的股份，也被她拒绝。虽境遇悲惭，然其人格健全独立，于悲剧命运中实现了精神的上升。这才是当代人最需要的。
曹宗国小说集中还有许多神农架秘闻和思考，比如奇异的风景，浓郁的民俗，老虎闯洞房和野人抢亲的传说，比如一位老志愿军对子女赴美的不同看法等等，只能靠读者自己品赏了。曹宗国是我“宜昌二高”的同级校友，并同是符号先生的学生。在二高读书期间，他就是有名的才子。参加工作后一直在地委宣传部和地区广播电视台工作，我转业后在县委宣传部工作期间，他是地委宣传部科长。写得一手好评论，尤属文艺随笔成就最高，经常在重要刊物和各大网站上头条飘红，退休后更是辛勤笔耕，成就斐然，著述甚丰，令我辈仰视。哪怕这部《人迹》是他十几年前的作品结集，现在依然具有较高的审美价值。
2015年11月25日宜昌寓所
曹宗国新著长篇小说《人迹》由中国电影出版社出版，是作者继《巴山旧事》之后又一部长篇力作。正在网上热卖。小说以神农架原始森林为背景，用记录社会秘闻的笔记体形式，描写了两个知识青年下乡落户的沧海沉浮和一个山庄的风云呼啸，讲述了原始森林里山民遭遇野人、猎人活割熊掌、老虎钻进洞房、猴子当“保姆”等奇闻异事和“小芳”的绝命守望、女硕士当了按摩女郎、老板娘走了“峒婚”、志愿军老战士与当年肉搏过的美国大兵意外重逢等一系列奇特的人生故事，反映了一代知青的历史命运和90年代改革开放的时代风云，被评论者称为“一个时代的狄更斯书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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